神与工程学-1
文:清水锻造
流明是神明paro
-01
室内回响起敲门声，然而，拥有六个工位的实验室内，唯一的成员斯卡蒂正戴着耳机，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，琢磨着电路和信号。耳机里，乐队“日落即逝”的新单曲足够吵嚷，覆盖了门外的噪音。
“斯卡蒂？斯——卡——蒂——”
终于，敲门者放弃了呼喊，而是选择了更为简洁的方式——抬脚踹门。伴随着门扇撞上墙壁的巨响，安哲拉终于得以进入实验室，直接把手中的文件放到写着“乌尔比安”的工位上——然后被扬起的灰尘激得咳嗽起来。
“这里是有多久没打扫过……”安哲拉连退三步，飞快地把口罩拉上，眯起眼，有种自己误入考古现场的错觉，“这灰尘，得有半年了吧。”
假如隔壁歌蕾蒂娅的位置上，按照尺寸、颜色、封面字数整齐排列的大量流体学书籍与文献称得上“整洁”的话，那么写着“乌尔比安”的工位可以称之为“纯粹的干净”——桌面除了灰尘空无一物，好像压根就没人来过。
安哲拉侧身去看抽屉，抽屉里也什么都没有。这位置真的有人在用吗？话说回来，自己从来没有在组会上看到乌尔比安学长的真身，天哪，难道自己活在恐怖游戏里，其实乌尔比安是个不存在的人？安哲拉脑海里闪过诸多恐怖游戏的画面。
“乌尔比安学长在出差。”斯卡蒂解释道。
“斯卡蒂？原来你在啊。”安哲拉立刻放弃了让文件在工位上落灰，转手将文件塞到斯卡蒂手中，“这个，下次开组会帮我顺便交给乌尔比安学长呗。”
“这是？”
“新的工作，阿米娅托我转交给乌尔比安，但是我联系不上他。”安哲拉挠头，“博士说，要早点送到，这个项目做不完的话，好像要……延毕什么的。”
斯卡蒂顿时觉得手中的文件重达千斤。在聚集了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以及土木机械两大护法的阿戈尔学院，谁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呢？只是没想到，这一天来得那么快。
乌尔比安的后辈，斯卡蒂眼含热泪——在安哲拉看来只是平静地——望向实验室最前排的两个工位，那两个位置所属的，研究海洋生物的学长们惨遭延毕后，选择了转行。为了纪念两位学长，后来加入第一研究小组和第四研究小组的学生，在考试前，会在两位学长的位置上吃一顿海产品外卖，据说，是取帮学长报仇、祈求保佑的意思。
“我一定会把文件带给乌尔比安学长的。”斯卡蒂严肃道，接着立刻向外走去，“失陪了。”
灰白发的女孩雷厉风行地离开了，好像下一秒就要世界末日，徒留下实验室灯火通明。
好吧，身为这帮天才中唯一的常识人兼唯一的后辈，自己总得为学长学姐做点援护工作。
“话说，‘在伊比利亚发现了神的踪迹’是什么意思……行业黑话？这小组到底是研究什么的……”安哲拉小声地嘟哝着，一边动手关掉实验室的电源，“……算了，先吃饭吧。”
-02
乌尔比安扛着潜水装备，登上布满粗糙沙砾的浅滩。
用“沙滩”称呼这里实在是有悖修辞的艺术，放眼望去，浅滩上看不见游人和店铺，只有海鸥一如既往地在空中翱翔。
这里是座废弃的海港，浅海区没有细软的沙砾，而是工业时代留下的粗糙石块，乌尔比安花了不少时间，才找到一个能正常下水而不划破潜水服的地点，不过，潜入深海中之后，陆上的荒芜一扫而空，对乌尔比安而言，海洋一直是那样温柔。
将潜水服放进越野车的后备箱，进入驾驶位，放倒椅背，乌尔比安忍受着黏乎乎的头发，打开手机，一连二十条未读信息。乌尔比安感觉脊背一凉，伸手打开空调。
后辈斯卡蒂的信息带着十足的关切，乌尔比安一路划到底，打开附件。
是地方报纸的剪报，大多数不是头版，而是出现在报纸边角，散发着“没什么事好写但不能浪费纸张”的气息。乌尔比安点开一张图，上面写着“伊比利亚盐风城失踪事件”，一男子预言，半个月后会有会动的花追杀人类，唯一的杀灭方法是使用某公司产的扫地机器人。乌尔比安划到第二张图，发现正是扫地机器人的广告。
……这都什么跟什么。
离开罗德岛前，神明研究学专业的唯一指导老师“博士”信誓旦旦道，“翻报纸！越离谱的越好！我当初就是从‘震惊，一女子生吞魔鬼辣椒面不改色，测体温竟高达三千度’这条情报里发现年的线索的！”乌尔比安在心里说是啊，能用一个冰淇淋捡到失忆神明的也只有您了。
沉默地划完所有的剪报，乌尔比安觉得所有的内容看起来都像是吃多了蘑菇——假如是那个“博士”的话，吃多了蘑菇也能发两篇论文就是了。
乌尔比安的毕业论文要求是对任意海洋神明的生态进行研究，众所周知，要求越少，事越麻烦，乌尔比安至今还没见过一个野生的神明。
真的要按博士送来的资料去找？乌尔比安在质疑博士和质疑自己的常识之间摇摆不定。
海风送来微弱的呼救声，打断了乌尔比安的思绪。
“……救、救命啊！”
尽管微弱，但确实是伊比利亚语，而不是呼啸的海风。
乌尔比安推开车门，拿起手电筒。这条海边公路人迹罕至，谁会来这里？
薄暮之下，手电筒明亮的光茫似乎成了呼救者的救命稻草。很快，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孩相互搀扶着，出现在光下，二人都穿着素净的长裙，怀中抱着乐器，无论是衣裙还是乐器，都湿漉漉的向下淌着水。
“是你们在呼救吗？”乌尔比安问。
“是、是的，谢谢您，好心的先生……”好像这简单的词组就足以让她精疲力竭似地，短发的女孩咳嗽起来，另一位长发的女孩连忙扶住她。
乌尔比安打开后备箱，拿出毯子，递给女孩们。
“先确保体温。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“我们——”女孩们不知为何相视沉默了一会，然后，看起来状态好一些的长发女孩开口了。
“我们，是这附近村子里的村民，但是，呃，不小心掉进了海里……”
“不小心？”乌尔比安皱眉。在这种地方练琴？呼啸的海风只会扰乱音符，让乐器腐蚀而已。
“是、是的……”长发女孩越说越没有底气。
“说实话。”乌尔比安面无表情地说，“不然我会先报警。”
“请、请不要报警！其实我们是从——”
“……你疯了吗，说出去的话，主教会……！”虚弱的短发女孩挣扎着说。
“我知道！但是、但是难道你真的想死吗！”
长发的女孩反驳道，短发的女孩不知是太过疲惫，还是无言以对，又再度陷入了沉默。
最终，由乌尔比安打破了尴尬的沉默。
“……上车说吧。”
乌尔比安把车内的暖气开到满格，又从后备箱翻出一罐热可可，温的，至少能补充下能量。将热可可递给女孩，女孩立刻感激地道谢，又立刻因为自己弄脏了座椅而低头道歉。
“这种海滩不是适合玩乐的地方。所以，可以解释一下你们的情况了吗？”待女孩一点点喝掉热可可，乌尔比安问。
“……我们是，从海里逃出来的。”
“海里？”
“是，主教说，要向深海之神献祭一位未满15岁的女孩，来平息海浪……”
“……一位？”
“是我、我被选上了，我骗了大家，没有按预定的路线往深处游，而是偷偷地往岸边游，但是，我被岸上的人发现了，没办法上岸，岸边也没有躲藏的地方，格蕾特想拉我上岸，结果也被赶下了海……”
最近的村庄在三公里外。没有装备，在冰冷的海水中游了三公里以上，这毫无疑问，是一场谋杀。事情比乌尔比安预想的复杂得多。
“我没想到，他们居然安排了那么多监视的人阻止我们……”像是连回忆都令人毛骨悚然一般，女孩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，“他们会不会来到这附近——”
“……被你说中了。”乌尔比安皱眉。
车灯照耀着的方向，有人影出现。乌尔比安希望那只是普通的路人，但，又有谁会来海边公路上散步呢？
“你们，保持安静。”
乌尔比安立刻关掉车内的灯，下车。
乌尔比安举起手机，对准海面，假装自己只是拍照的游客，实则微微偏头，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来人的动向。
来者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，脚步很慢，并且不住的张望着什么。腿脚不便的老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？
“哎呀呀，您可是旅行者？”注意到乌尔比安的身影，老人走上前来搭话。
“路过而已。”
“怎么停在这里？这附近可有什么看头？”
“没什么，只是看看海。”
“海！海当然有看头！”不知为何，提到海时，老人的眼神变了，“那是我们的故乡，当然要多看看，多看看！”
“比如说？”
“啊啊，海中有很多东西，海中什么都有……”
老人的眼中透出一种诡异的狂热，脚步似乎也异常利索的移动起来。乌尔比安谨慎地倒退两步，背部靠上车身，他有锻炼的习惯，假如老人想要攻击他，乌尔比安有自信能轻易放倒他。接着，乌尔比安忽然意识到，老人并不是想接近自己，而是想接近自己身侧的车。
老人是想看车中的情况？可是，这个时候，贸然阻止老人反而显得欲盖弥彰……
“哗啦——”
乌尔比安抬头，天空忽然下起雨来。
海边常常有雨，今天的天色也一直黯淡无光，乌尔比安有预感，一场大雨正蓄势待发，但没想到，大雨会毫无预兆地在此时落下，并且，是以一种几乎将一切都淹没的气势袭来，过大的雨点砸在乌尔比安身上，简直像小石子一般。
“哎呀！”老人连忙捂住头，行色匆匆的离开了。
乌尔比安立刻进入车内，车窗外，雨水像瀑布一般落下，彻底遮蔽了视线。
这雨来得可真巧。乌尔比安想。
-03
假如有人能看懂海浪波纹组成的古代文字，或者冲上沙滩的贝壳上的神秘纹路，那他就能从上面读出这样一句话：“请不要乱丢垃圾！”
初来乍到的年轻神明手持抹布，仔细打扫着早已废弃的深海神殿。
这座神殿看起来颇为豪华，有着漂亮的柱廊与精致的雕花，尽管有些萧瑟，并且祭品也散乱在地，然而，不知为何，乔迪感受不到其他神明的气息，或许它的主人已经去了别的地方。空置着也是浪费，不如交由自己利用起来！
理论上，神并不会疲惫，但是，在用人类历法计算的五个工作日间，乔迪觉得自己已经累坏了：这座废弃的神殿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？乔迪从精致的立柱背面翻出第不知道多少个椭圆形小摆件，放进垃圾袋里。
虽然内部的结晶颜色很漂亮，但怎么看都有点奇怪。乔迪将小摆件与长满了尖刺的贝壳、长着大嘴的化石、仿佛在吐舌头的花摆在一起，心中的困惑越来越深。之前住在这里的神喜欢这种东西吗？
神与神之间的审美亦有不同，尊重，理解，打包后丢进可回收垃圾桶。乔迪勤勤恳恳地打扫着，直到头顶上传来呼喊声。
“呃，那是古代语……？”敬业的神明停下手中的动作，侧耳倾听。神明生活在水中，声音自水面上传来，乔迪能听见一些，却实在听不真切。
“‘……献上……礼物……请……保佑……’，声音有点小，应该不是在找我吧，而且，古代语的语法错误也太多了。”
神明嘟哝着，放弃了倾听，转而开始将大量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的小摆件打包在一起，放进垃圾袋。
不知为何，这个神殿已经废弃，但仍然时不时会有奇怪的祭品被扔下来。难道他们的神走之前，没有和信徒说一声吗？认真做神的乔迪，完全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性。
第三百二十五个尖刺贝壳、第五百二十八个花雕塑、第二十一个巨大的花雕塑……扑通一声，头上又传来重物掉进水中的声音。有什么掉下来了吗？砸坏了神殿的屋顶就糟糕了！乔迪连忙上浮。
然而，出现在水中的，并不是乔迪想象中的重物，而是人，并且，人影的怀中还抱着重物，正不住的往下沉。
“等等等等一下，请不要乱丢人类！”乔迪连忙驱动水流，向水面游去。
海水为乔迪带来只属于人类的温度，体温有些低，但还稳定着，并且，乔迪能感受到对方挣扎时搅动的水流，与因惊慌而剧烈的心跳。
哪怕是神也知道，人类不能在水里呼吸。像呼吸一般控制水波，乔迪试图将人类往岸上推，可是，人类却挣扎着想要向更深处游。
忽然，人类的动作凌乱了起来，有什么擦着人类的身体重重的砸进水中，乔迪连忙闪过，是一块石头。有谁在用石头砸水？
人类为什么要互相攻击？神明暂时没有能理解这个问题。用海浪推开快要砸到自己的石块，乔迪觉得自己的工作量又要上升了。
忽然，神明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类的心跳。
神殿还没有打扫完，想要参观的话请择日再来！乔迪用水波传递着信号，可是另一个人类毫无领会，扶起先前的人类后又向岸边游去，然而，单单一名人类的力量，显然不够让二人回到岸上，并且，时不时出现的落石与汹涌的浪潮也成为了阻碍。
总、总之，先把她们推到水面上去……！乔迪驱动水流，让两名少女维持在水面之上。水面之下，乔迪悄悄地跟上两人，时不时控制水流，将二人从危险的漩涡中救出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片浅滩出现在前方。
虽然很舍不得难得的访客，可是，人类要是筋疲力尽的话就会死，所以，要在这个地方送他们上去才行。乔迪驱动水流，将二人推向海滩。
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再来参观呢？年轻的神明满怀期待的想。
忽然，他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：忘记拜托人类不要往海里扔一些奇怪的祭品了！
神明连忙浮上水面。
伴随着神明的出现，瓢泼大雨倾盆落下。
神明的视力在水中更为清晰，于是，在瓢泼大雨中，神明看到了一个让他难以忘怀的东西——
很大只、很光滑、有四条腿、而且，眼睛会发出强光的，超级酷的钢铁怪物！
——这是年轻的神明第一次见到人类工业文明的结晶之一，内燃机车之时的唯一感想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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